【编者按】
最早从英国,到美国,再到日本,现代工业化国家无一不以发展纺织工业为起点,最终建立起全球工业领袖地位。
得益于改革开放,中国在1995年就成为世界第一大纺织品服装出口国。近年来,随着国内成本上升,部分订单和投资开始流向东南亚国家,甚至回流美国,中国制造面临20年来空前的双向挑战。东华大学现代纺织研究院教授蔡玉华曾评价称:“纺织业转移很快,很无情。”
这是趋势性的产业转移吗?中国纺织品进出口商会组团赴缅甸和印尼考察产业转移情况,本报记者独家随团,得以近距离了解中国企业家们在投资决策时的所有考量。显然,他们面对的是一道选择题,但答案却并不简单。
夹指拖鞋放在一边,身着纱笼的女工们光脚踩在地上各自忙碌,有的脸上还抹着当地特有的一种木头制成的护肤品“塔纳卡”。从某个角度望去,缅甸的服装车间流水线上呈现一派亭亭玉立的风景。
6月的仰光正值雨季,空气格外潮湿,皮肤、衣服乃至纸片都吸足了水分。服装厂里愈发湿热,让人一进车间就恨不得马上离开。缅甸的电力供应存在巨大缺口,不少企业尚需自备发电机,使用空调在这里还属于一个奢侈的念头。而工人们早已适应了这样的环境,对于车间里冒出来的一群陌生人,有人埋头干活,有人好奇张望,也有人露出腼腆而善意的笑容。
这群陌生人来自中国。6月3日至10日,中国纺织品进出口商会和香港纺织商会首次携手组织纺织业界代表团进行海外市场考察,缅甸和印尼是目的地。
出行当天,中国纺织品进出口商会副会长江辉告诉记者:“我们这个考察团的企业家阵容很豪华,不少企业的年销售额都有几十亿元,老板们的每一分钟都可谓价值千金,他们愿意花费一周时间来考察东南亚市场,足以说明向这一地区的产业转移已经成了企业家们关注的重点。”
发现市场的变化
随着国内劳动力、原材料等要素成本的不断提升,越来越多的中国纺织服装企业将视线投向了东南亚国家,而缅甸和印尼,恰处于不同经济发展水平和市场开发程度的两端。
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公布的数据,2011年缅甸的人均GDP为832美元,印尼的人均GDP则为3509美元。据中国海关统计,今年1至4月,在东盟国家中,中国对印尼和缅甸的出口分列第2和第8位。目前,已经有相当多的中国纺织服装企业在印尼投资设厂,而在缅甸的投资还几乎是一片空白。
在考察团成员中,天虹纺织集团董事局主席显得格外兴致勃勃。天虹是全球最大的包芯棉纺织品供应商之一,拥有100万锭的产能,其中在越南的产能为40万锭,眼下正在寻找新的投资地。“今年1月我刚到过缅甸,觉得这里有相当大的投资潜力。”
更多的企业家是初次前来探路。在全球最大的色纺纱线企业之一的华孚色纺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孙伟挺看来,“产业转移过程中,要对劳动力成本和劳动效率做乘法,光是人工便宜不行。”在国内,华孚已经布局新疆,与当地政府共同投资建设新疆纺织工业城。而这种搭建工业园平台集聚发展的产业模式能否在缅甸或者印尼复制,是此次孙伟挺考量的重点。
服装代工企业晨风集团董事长尹国新笑言:“我这次基本上是跟大家一起去玩玩的。”10年前他就开始把部分产能从苏南转移到苏北,但没有往中西部转移的念头,更没有向东南亚转移的打算。“在国内,熟悉另一个省份方方面面的情况就很不容易,在国外投资更要涉及当地的法律制度、风俗习惯、宗教信仰等因素,水深水浅难以估量。”
“一次考察并不一定能促成一项投资,更重要的是发现市场的变化。”香港纺织商会会长陈爱菁预计,随着国内的汇率和人工不断上涨,两三年内很可能仅保留小批量的高品质订单在内地做。
“当前出现的订单转移是在中国成本优势相对减弱、企业放弃低端逐渐从中端向高端迈进的过程中,世界市场的一次重新分工,这是一个必然的过程。”中国纺织品进出口商会秘书长张锡安说。
内行看门道
作为东南亚大陆面积最大的国家,缅甸自然条件优越,资源丰富,但经济发展缓慢,目前人均GDP排在全球154位,且七成GDP来自农业。近年来,随着欧美逐步放开对缅甸的经济制裁,越来越多嗅觉灵敏的外国投资者看上了这片土地。
目前,缅甸纺织业以服装加工为主,没有大型的纺织厂和染厂,纱线和面料主要从国外进口。三天里,团员们马不停蹄地参观了三家服装和一家制鞋厂。
缅甸的劳动力成本优势显而易见。目前,当地纺织工人的月工资大约在85美元,不仅大大低于我国400美元到500美元的工资水平,也低于周边其他国家。来自香港的卓越国际有限公司董事总经理刘秀云告诉记者:“7年前我去越南建厂时,人工大致40美元每月,如今已经涨到260美元。”
除了工资,缅甸企业无需提供午餐和住宿,而这些福利待遇,在如今的中国企业中正逐年上升。此外,不少企业家觉得这里的工人比较纯朴,会比较好管理。
——“你有没有发现,这个车间光线太暗?”
——“他们做裁剪的大概有100个人,我们顶多用20个人。”
——“他们的领子是树脂的,很硬,我们早就不用那样的材料了。”
——“他们车间里几乎没有专用设备,我们的专用设备有的一台就要几百万元呢!”
果真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在服装厂干了近30年的晨风集团董事长尹国新看出了不少门道:“这里的劳动效率要比我们低一大截,设备自动化水平还很低,虽然他们工资仅有我们的五分之一,但工艺、技术、设备、管理都比我们要落后10到20年。”参观完缅甸的工厂,他更坚定了不向东南亚转移的选择:“我们的服装厂还是很有竞争力的,但缅甸的人工实在是便宜,所以像绣花等需要手工完成的工序在这里做比较有优势。”
考察团通过当地商会等机构还了解到,近年来缅甸地价飞涨,仰光周边已经达到30万元人民币每亩,而外国投资者不能买地,只能租地,且年限尚不确定。关税方面目前没有什么优惠,缅币则已经从1美元兑换1000缅币升值为1美元兑换830缅币。电力供应不足和缺乏深水港口更是投资设厂的两大障碍。
目前缅甸电力70%来自水电,极易受到枯水期电力不足的影响,当地华人戏称“缅甸就是没电”。 一家受访企业的负责人就抱怨:“我们厂里买了三台柴油发电机轮流用,老用一台吃不消。”
香港镇安企业有限公司董事总经理李逢乐1995年到缅甸办厂,2004年因为政策原因遣散该厂,8年来第一次重回缅甸评估投资可能性。“投资缅甸面临的最大问题跟1995年时没什么改变,还是港口问题。”他说,以前途经新加坡的货船到香港需要3周,现在也要20多天,以往货多时,经常出现在新加坡停船两三周的情况,影响出货期。“如果一下子几百家企业来缅甸投资建厂,当地港口、公路能否承受?”
机会与风险交织
缅甸是电视、手机、网络最晚进入的国家之一,除了联通CDMA的手机,别的中国手机卡在这里都用不了。
从数字来看,尽管中国已成为缅甸最大的贸易伙伴和投资国,但目前中缅之间纺织业的贸易额几乎微不足道:今年1至4月,中国纺织服装对缅甸出口仅占对全球出口总额的0.27%。
缅甸与外部世界的经贸往来尚不是非常密切,从这些细节中可一见端倪。从另一个视角来看,这也许正是商机所在——市场开拓空间无疑更有想象力。
在不少考察者看来,目前的缅甸除了劳动力优势,其余几乎都是劣势或不确定因素。洪天祝却依然看好这里长期的投资优势。“30万元人民币每亩是仰光一带的价格,而偏远一些的地区估计没有这么高。一旦企业建立起来,货物运输量大了,修建深水港口将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这就是蛋生鸡还是鸡生蛋的问题。”
抱团则成为内地与香港企业家的共识。过去有些服装企业转移东南亚,没过多久就铩羽而归,原因就是一些国家没有服装加工企业需要的产业链,拉链、纽扣等都得从国内运过去。而抱团不仅可以做大做长产业链,提高成本优势和生产效率,还可以共同进行港口、道路、电力等基础设施方面的投资。
缅甸方面对于促进外国投资加快其工业发展也寄予了厚望。缅甸总统经济顾问U Set Aung先生在会见考察团成员时表示,国会将于今年7月通过《外商投资法》,届时特别加工区以及深水码头建设计划将出台。
愿景听起来很美,而如今的缅甸工业区还是一片杂草丛生的景象,类似三通一平这样的基础工作也远没有到位。对于这个恰似一张白纸的市场,谨慎者可能觉得这是个不确定性太多的地方,可以等等看看再下手,看好者又觉得这块尚待开发的土地让人充满期待,要抓住时机出手。
机会与风险这对孪生兄弟总是如此难分难舍。